12.万鬼门(三)_大师兄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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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万鬼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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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菱湖,月色正明。

  无忧站在岸上,奉兰一条手臂搭在他肩膀,勉强站直,道:“殿下,此去一切小心。”

  长明:“知道。”

  奉兰:“我会看着无忧叫他不要乱跑。”

  “我才不会乱跑。”无忧小声说,“而且我现在认识铜钱了。”

  奉兰:“……”

  “你们就在晴羌镇上等一下。”长明说,“天亮之前我们会回来。”

  无忧摘下玉牌递给他:“如有万一,也可凭借这个与归亡沟通,以及……那个,阿花,殿下您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回来啊!”

  长明:“不用担心。”

  谢真也点点头,他们脚下的归亡于是转弯,离开岸边,向黑夜中的菱湖游去。

  月朗星稀,湖中莲叶全是一片泛着银辉的模糊轮廓。归亡这条大鱼仗着身宽头大,遇到花花草草,全都直碾过去,如果说乘小舟还算得上是夜游,现在只能说是恶霸出巡。

  谢真斜坐在恶霸头上,默默无言。

  原本归亡上面的两个鱼头还分的很远,进了菱湖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并到了一起。他只要侧过头,就能看到近在咫尺的长明。

  自濛山到这里一路,因为不想引起注意,他从来不把视线往长明身上多飘。但行走之间,总能看上几次,这里瞧一眼,那里瞧一眼,零零碎碎,便把他的面貌拼得清晰。

  他几乎没有笑过,也不对什么东西抱有兴味。谢真盼望他长成一名洒脱的好青年,但这十七年来,他仿佛过的并不快活。

  有几次,谢真差点就想坦诚身份,好去问他:这些年里,你都遇到了些什么?

  长明或许会反问:你竟然没死,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为何不回瑶山?你师门还在等你回来。

  瑶山。师门。

  以往他自恃天资卓越,觉得剑之一道无所不破,只要心无旁骛、正意守一,便永不会迷茫,不会偏移他一往无前的道路。

  但如今,他要怎么答?他答不出。

  或许内心深处,他只是在不由自主地逃避。他已不是瑶山门下,不是什么剑仙,不是谁的大师兄。他的骄傲,他的心血,他所坚信、为之舍身的一切全遭抹去,这副一败涂地的狼狈模样,他不想叫长明知道。

  他仰起头看向夜幕,时隔多年,他仍然清楚记得上次来到菱湖时的那片星空。

  今夜与那时不同,今夜月色正好。

  “到!了。”长明低声说。

  归亡的两支背鳍上,红光逐渐亮起。谢真站起身,看向黑暗中的湖水,全没有在这蔓延的赤色光环中表现出不适。

  长明看了一眼,确定他没有问题,说道:“你就待在原地,不管看到什么都不用惊慌,这里不需要你做什么。”

  谢真:“好。”

  黑夜中,横贯天地的巨门已经缓缓浮现出轮廓。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仍然十分震撼,不管你是人族妖族,在这宏伟的奇观下都只剩下仰视。

  归亡带着他们缓缓穿过这道大门,无数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雾气在四周张牙舞爪,拉扯着他们周身的灵气,发出若有似无的哀声。

  长明本想说一句这些都只是幻象,但看那名花妖,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也不知道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听不到那些惑人心智的声响。

  他便不再担心,从袖中取出一只玉葫芦。

  谢真以余光看到,不明所以,上次来可没有这环节啊?

  归亡驶入大门,门后茫茫大雾,令人宛如身在云端。长明将葫芦从中一折,断口中涌出一团光芒闪耀的清气,气团的正中央,悬着一点朱红的血滴。

  谢真愕然,一刹那明白过来。

  长明一定是想要用这个不知道是谁的血来当做引子,这样鬼门呈现的就不是他的祖先,而是这滴血主人的血脉渊源!

  但是他怎么做得到?鬼门可不是等你自己送上血,它是会自己去取的。

  果然,大雾中伸出许多丝丝缕缕的线条,绕过了谢真这个工具妖,往长明身上探去。长明则似早有准备,手中握着一只银铃,对着雾气一晃,那些白线还没碰到他就被无形的力量阻隔,很快散去了。

  就这样,不管来多少,他都用那完全没声音的铃铛摇两下,把白线全数撞散。最后,终于有几缕线伸向空中悬浮的那滴血,吸啜起来,周围的雾气也一下子转红。

  成了。谢真不禁佩服,这看似异想天开的事情,真被他给做到了。

  他不知道那银铃是什么,想来是一件奇物。长明凝视着越来越少的血滴,面上罕见地现出一点紧张。

  当清气中的血消耗殆尽,围绕他身周的红雾光芒大盛,猛然浓郁起来,使得谢真一时间都不到他身形。

  红雾将他紧紧裹缠在中间,当中幽光缠绕,好似一只大茧。

  事情至此,称得上十分顺利,除了用葫芦中的血代替他本人之外,其他都和谢真当!年亲眼见过的并无差别。这时候,他应当是已经进入鬼门的幻境,感受不到外界了。

  他放下了一点心,在鱼头上坐了下来,心知不管长明最后能不能看到,这都得要等好一会儿才行。

  谁想到,他才放松片刻,白雾中就传来了一阵怒涛!

  谢真立刻起身,凝神看去,只见雾中数道鬼影,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却速度极快,往他们的方向扑过来。

  当年他与长明来鬼门之前,查阅许多古籍,其中一本里提到,鬼门中有些守卫,自古护在门中,但如果只是开门寻血脉,不惹他们,便相安无事。

  可看这架势,这群气势汹汹的鬼影肯定不是来和他们打招呼的……

  多半是察觉了长明的夹带,过来处理他们的舞弊行为了。

  谢真对长明倒是有些了解,他既然也知道这段,便不会没有准备。果然,当那几名鬼影临近,红雾中又是铃铛一震,这回带出了些响声,听起来很钝,光听声音,这铃恐怕已经在堂前搁了几十年,里面都长满了锈。

  这群鬼影衣着古朴,完全不似当代的装束。想想也是,鬼门对寿长的妖族来说也是一件古物,里面的遗留,估计都是祖爷爷的祖爷爷辈了。

  为首的一个鬼影是个宫装女子,手中却持着一柄带刺大锤,十分威武。还没等他细看其他,长明那边骤生变化。

  他那裹在红雾中的身影忽地摇晃几下,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谢真一见这情况就知道不好,那些被铃声镇住的鬼影,渐渐可以活动起来,向长明的方向又迫近过去,这次铃铛却没动。

  想来,那银铃虽然可以自己震响,却也要主人的意志为引。而现在,长明在雾中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已经没法操控它了。

  谢真不再犹豫,纵身一跃,来到他身后。这会儿也不说掩饰不掩饰了,何况长明在雾中看不到外面,他从包袱中取出一直藏在里面的欺霜,拔剑出鞘。

  大雾中本就湿冷,欺霜一出,周围更是寒意涌动。那拿锤的女子率先从铃声中恢复,向他扑来。

  谢真自从拿到欺霜起,从未正经用过这剑。他不知鬼影守卫的深浅,只当面前是一条飞瀑、一座山崖,一出手就是全力!

  刹那间,雾中仿佛落下漫天大雪。

  剑气过处,宫装女子的身影凝固在原地,须臾迸散,!化为无数冰凌散落。谢真并不多看,转身又与其他守卫战在一处。

  他能感觉到,这些守卫确只是影子,哪怕这一轮打完,接下来或许还会复现。可是欺霜毕竟只是凡剑,与鬼门守卫打起来,恐怕撑不了太久。

  谢真横剑一收,最后一只鬼影也被打散,欺霜上已经现出道道裂痕。他回头看着红雾里的长明,心想为今之计,只能把他弄醒,一起御敌。管他到底要看什么,有没有看到,先把命保住再说。

  “殿下?”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下一刻,红雾猛然顺着手臂往上一卷,把他也裹了进去。

  谢真:“……”

  回过神来,他已经置身于黑暗中,站在一道桥上。

  谢真立刻回想起,长明对他讲过上次开门时的经历。这道桥连接着开门者的意识与他的血脉渊源,走过这桥,就会看到先人的几段幻景。

  谢真现在也不知道外面守卫是不是又来了,不再犹豫,在桥上疾奔,一头扎进桥对面的雾气里。

  眼前黑暗退去,周围一亮,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树木葱茏的山谷中。

  溪水潺潺,花香环绕间,立着一座小小的屋子。

  木屋的门正开着,他穿过门进去,里面的人正在谈笑,无人发觉他的到来。屋中陈设十分简朴,一名梳妇人发髻的美貌女子荆钗布衣,正在缝一只小小的鞋子。她的手边,躺着一个襁褓中的幼儿,闭着双目,睡得正香。

  谢真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娘?”他轻声说。

  女子自然是听不到他讲话的,说到底,这也只是一段幻境的画面而已。

  她悠然自得地做着活计,片刻后,门外又进来一名男子。

  这男子和谢真原本的相貌足有七成相似,穿着短衫,一进屋就蹲在地上,烧上灶,接着挽起袖子开始烧饭。

  谢真被前任掌门带回门中后,掌门曾告诉他,他父亲也是瑶山门下赫赫有名的剑修。眼前,这位能一剑惊鬼神的传说中的他爹,打扮得像个普普通通的猎户,正手持铁铲,熟练翻锅。

  他端着锅说:“今日,我在镇上见到了师弟。”

  女子的针停了一停:“夭寿哦,!是被他们找到了。”

  “没法子。”男子洒然道,“也没有想躲他们,只是想与你过两年安生日子罢了。最后还是要回去一趟的。”

  “真是阴魂不散啊这群人。”女子愤愤道,“你不许去跟他们打架!听到没!”

  “这不是小看人吗。”男子颠了颠锅,“你相公我还是很行的。”

  等饭菜上桌,她才说:“不然,我将阿真送去妖部,和你一同回山吧。”

  “不成,你不去我还有得辩驳,你去了,咱俩都得被扣下。”男子说,“你带着阿真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回。”

  他探过身,捏了一把孩子的脸:“阿真啊,也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跟你爹一样耍剑,给你削了个小木剑,你长到三岁就能练了。练了剑,天下何处不能去?”

  女子道:“胡吹大气,练剑很了不起吗?”

  女子不爽地看着他:“我疑心你在嘲讽我。”

  男子:“嗨,我哪敢啊!”

  女子:“那天下第一了不起的是什么?”

  男子:“自然是像我这样,与一人倾心相许。”

  女子啐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哪里称得上天下第一?”

  “夫人这回说错了,当然称得上。”

  男子悠然道:“夫人在我心里,是天下第一。与夫人结为连理,怎么不是天下第一了不起的事?”

  女子双颊飞红,半晌才道:“要是阿真长大学会了你这般油嘴滑舌,那才是天下第一的完蛋。”

  男子:“……”

  画面一暗一亮,还是那间屋子,只是少了做饭的男子。

  女子仍然梳着整洁发髻,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曾经不傅粉也如同白玉的面颊,此时显得十分干枯。她形销骨立,只有一双眼睛惊人地亮。

  她坐在织机前,握着一团银丝。孩子依旧裹在襁褓里,放在床上,含着自己的手指头,睡得皱起了眉。

  女子双手布满血痕,指甲劈裂,一点点将银丝扭成中空的球形。她用一捧泥土裹住一枚种子样的东西,团成一个泥团,再用银丝球缠住。

  孩子醒了,开始哭,她站起身,把他抱起来,轻轻摇晃。

  “阿真。”她喃喃地说,“娘好没用。好没用啊。”

  女子抱着襁褓,从屋子的!一端走到另一端。这个小屋的陈设还保持着上一次画面中的模样,灶台上的锅,墙上挂着的帘子,似乎哪里都没有改变。

  从她的神情来看,她似乎是很想哭的,但是终究没有流泪。

  这段场景一闪而过,接下来是许多间断的画面,小屋中女子越来越憔悴,瘦得脱了形。这根本不是常人应该有的转变,就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内里慢慢把她抽空了,抽得只剩下包裹在骨头外面的一层薄薄躯壳。

  那银丝球中的泥团,则变得光滑细腻,成为一颗不起眼的圆珠。

  随着她一点一点给自己画上妆容,她干枯的面孔逐渐重新饱满起来,筋络毕露的手腕变得润泽,脸颊也重新有了桃花颜色。很快地,她完全像个少女一样美丽了。

  这个场景,与谢真记忆里最久远的一段重合在了一起。

  眼前的女子,就是他见到的母亲模样,连衣着都丝毫不差。他被带回瑶山时年纪幼小,对此前的经历全无印象,只有这段画面孤零零地悬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母亲将银丝球用一根线穿起,给他挂在身上,掖在襁褓里。

  是的,谢真想,他记得。

  在许多个夜晚,他躺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翻阅这段仅有的,关于母亲的记忆。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段画面?为什么她会对他说这样的一句话?

  他不明白,甚至连掌门也不敢问,只能一个人独自想着,反复思量。

  “若是有一日,”她轻轻地说出了这句谢真听过千百遍的话,“你看到银丝球里的珠子转红,就把它带回青崖,埋进土里。”

  谢真记忆里的片段到这里就结束了,而眼前,她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

  “阿真,”她说,“你要好好活着。”

  画面迸散开去,谢真伸出手,连半点残影都没有抓到。

  他又回到了那座黑暗中的桥上,那些清晰的场景还留在他心中,令他痛苦难当。

  不过,他还记得……他不是一个人在这里,长明怎么样了?

  他转过身,往桥的另一端奔去,没跑几步,眼前重新亮起,他又回到了归亡身上,血雾的包裹中。

  总算是出来了!他强忍心中的震动,立刻寻找长明的身影。

  长明也!]

  不知道见到了什么,看起来竟然比他还难受,他右手紧紧抓着左边的手腕,额头贴在上面,仿佛正在承受千钧之痛。

  与此同时,那些被他先前打散的鬼影重新聚到一起,在雾中攀升,宛如吐着蛇信的毒龙,就要朝着他们当头扑下。

  生死一线间,谢真再顾不上别的,反手将长明的佩剑拔了出来。

  剑柄乌木,灰黑的剑鞘也朴实无华,可剑刃现出的一瞬间,辉煌的金光顿时如煌煌日照,穿破大雾。

  剑长三尺,色作暗金,正是深泉林庭的王剑——朝羲。

  既然是王剑,必定难以为旁人所用,便是勉强拔剑,也施展不出它真正的威力。不过眼下没剑可用,谢真也不求它发光发热,只要有一把好剑该有的素质,他也就谢天谢地了。

  他本来做好了痛上一痛,难受一番的准备,可是他握上去后,这剑居然非常配合,半点也不闹腾,老老实实被他拿在手中,剑上光华吞吐,大有你叫我砍谁我砍谁的觉悟。

  谢真也是没料到,心想莫非这剑知道主人现在全靠他罩,因而十分识时务?

  他需要很快,足够快。

  脚下的归亡似也感受到这股不同凡响的气势,停在水中,一动不动。不动的不止是它,这片门内的天地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漫天云雾中,刹那间洒出一片灿烂的黄金剑雨!

  谢真初出师门时,在永安关闻名天下的一战,就用过这番绝技。时至今日,适逢其会的人,仍会津津乐道于那“飞霜凌空,桃花坠雨”的一幕。

  那时他还年轻,但自小修剑,骨脉坚韧,使快剑正是信手拈来。及至如今,尽管灵气蓬勃,可终究也才锻炼了没多久,并不能做到那般圆融如意。

  明知艰难,他仍然毫无保留地运转灵气,激流在血脉中左冲右突,最终全数化为剑气,任他驱使。

  因他所站之处,没有退后的余地。

  长明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人,一剑,飞流而下的鬼影尽数在剑下冰消雪融。千道剑光纵横交织,不止是剑芒,也有朝羲的炽烈光华,直如一轮烈日,在万古的混沌中破空而出。

  “谢真?”

  他低声问,犹恐身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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