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归去来(四)_大师兄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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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归去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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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琼面前有三堆卷册。左边那堆看过,右边那堆还没看,中间一堆是挑出来的。除了中间那堆小一些,左右两边,全都摞得比他还高,摇摇欲坠,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他看了看日头,又往嘴里塞了两粒茶,就着那苦得让人打寒颤、细品又带着一丝清香的滋味,打起精神地继续看。

  正读得出神,窗户忽然被推开,安子午探头进来:“西琼,你还在这?”

  西琼险些把茶叶给咽下去。等看清来人,他才揉了揉额角:“是主将啊……我还没看完。”

  “也不能一直看啊。”安子午趴在窗台上,撑着脸说,“我派小晴来照顾你,结果她连门都进不去,还跟我讲,你两顿没吃饭了。”

  西琼:“有这回事?小晴是谁?”

  安子午:“……”

  西琼看着对方一言难尽的表情,回想片刻,记起好像是有个侍女带他过来,让他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是他一进藏书塔开始翻检卷册,马上忘了时间,都不记得在这里呆了多久。

  而且,他想了想,这地方难道不是四层塔上?

  他站起身往外一看,果然发现安子午半个身子悬空,脚尖点在下面那层屋檐,晃来晃去。

  西琼:“主将,注意形象啊。”

  安子午耸耸肩,在窗台上一撑,轻轻松松翻了进来。天枢峰上多是有翼的妖族,少年人经常这样有路不走偏要上天,不过藏书塔出入都需批示许可,能这么翻窗进来的,也就是一部主将了。

  虽然如今王庭威严日盛,三部多有敬畏,可昭云部能让他进到藏书重地,随他翻阅,也还是因为刚刚消弭无形的一场大难。

  自上代主将殒命以来,昭云部多是“庚”字四位长老当家,但就雀蛇一事,他们先是错失良机,后又被牧若虚所控,险些酿成大祸,可谓颜面扫地。

  现在被谢真刺伤那个长老正卧床休息,被长明烧到的那几个更惨点,羽毛从脖子秃到后背,个个闭门不出。

  于情于理,帮他们解决了这大麻烦的王庭想要查阅牧氏一族相关的典籍,他们都讲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安子午左右看了看,不由分说地拉起西琼:“再不吃东西你要饿死在这里,我可没法跟长明殿下交代。走走走。”

  西琼这回确实感觉有点饿!,于是便在书册中夹好签记,跟着安子午走了。

  两人回了主将在天枢峰高处的正堂,西琼以往来过不少次,在正堂北向有一座楼阁,是安氏长老们议事的所在。

  此刻庭前冷清,大门紧闭,唯有两侧的松叶寂寞地摇曳。

  见西琼往那边看,安子午道:“诸位长老都在休养,议事堂不知何时能再开了。”

  西琼道:“这段时间,你少不得要劳心费力。”

  安子午含笑道:“正是职责所在。”

  这位始终被长老们处处压制的年轻主将,此刻笑容中带着一丝狡黠。他看了看西琼,摇头道:“接下来,也不知道部内又有多少流言蜚语。说不定也会讲,便是我不顾父仇,联合牧氏遗族,上演这一出里应外合,争夺权柄的阴谋。”

  西琼皱眉:“这话还是别说吧。”

  “也就和你讲讲。”安子午无所谓道,“不过你也知道的吧,西琼,这可不是我信口胡说。”

  西琼对于昭云部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情,也算有些了解,心知安子午也并非夸张。左右无人,他敬称便也不用了,问道:“你这么说,想必已经有应对办法了?”

  安子午:“嗨,要什么应对啊,敢说的一律发配到北山去挖翡翠咯。”

  西琼:“……”

  “哈哈哈哈,逗你的。”安子午看西琼满脸欲言又止,扑哧一笑,“不过,我倒是有个想法。不久之后就是雩祀了,本来应该请长老们去一两位的,这下去不成,我准备叫我的堂兄弟们代替,你觉得怎样?”

  雩祀,在古早时曾是求雨的祭祀,流传至今,已经变作祈求部族福泽绵延的盛事。在先王时,这祭典只有面子意义,不过也是三部唯一会遣人去往王庭的时候。长明继位后,还是第一次要举办这种仪式。

  西琼知道王庭为了这次的雩祀准备了许久,绝不仅仅是走个过场而已。本来他这段日子就一直在忙这个,谁料到最近殿下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天天让他跑腿去干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好吧,从昭云部牧氏一事来看,并不是完全的莫名其妙,只是让他特别措手不及而已。

  按照长明的安排,三部来参加雩祀的族人,也是仪式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如今昭云部的长老来不成,来些金翅鸟血脉的后辈,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你把他们送过去,那几个长老不是更担心了吗。”西琼看他。

  安子午坦然道:“是啊,也给他们添点堵。放心,没谁会惹事的,顶多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点。”

  西琼:“哎,你给他们留点面子吧。”

  “我只跟西琼抱怨一下呀。”安子午笑眯眯地说,“总之,我给你打过招呼了,要是有什么不服管教的,不用看我的面子。”

  他们信步走过横贯半空的长廊,落日西沉,余晖照在昭云主将的衣袖上,映出一片金辉流溢的光彩。经过偏厅时,西琼注意到墙上挂着的一排各式各样的弓箭中,有一个突兀的空位,好像是刚刚卸下去的。

  安子午爱好收集这个,他一向知道,不过墙上少的那个他也记不起来是什么了。安子午注意到他的目光,道:“那里原来是一把银弓。”

  西琼:“你取下是因为……”

  安子午:“那日我见到射月,才知道模仿它的,都只会在它面前黯然失色而已。”

  西琼虽然查过裴心的踪迹,却是没有同样使弓箭的安子午那么多的情怀,他更多地在思索这件事背后的东西。

  一开始他来到昭云部时,以为长明想知道裴心的踪迹,是为了追查雀蛇牧若虚,这也比较符合他的作风。不过,他这几个查阅典籍,联系前后事情,越想越觉得,他好像本来就是要找裴心,而查到牧若虚,引出昭云部的一串事件,反而像是碰巧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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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问题就回来了:长明为什么忽然间要查裴心?

  西琼早就知道,自家主君对瑶山的态度有些古怪。他是被长明一手提拔,只为他效劳,长明不计较他的出身,且将他弱小的部族也一并照顾,凡是妖族三部之内的事情,无不与他推心置腹。只不过,在对待仙门、特别是瑶山的事情上,长明常常会做出些令他难以理解的选择来,让他完全搞不明白。

  裴心此前一直销声匿迹,与王庭毫无交集,这次长明想起来找他,总不会是没有理由。

  那么……会是那个花妖的原因吗?!他不由得想起了突然出现在长明身边,名叫阿花的神秘花妖。说神秘,长明也没有禁止他去探查,但西琼除了知道这个花妖是从静流部来的之外,对他一无所知。

  “说起来,那个叫阿花的公子,西琼可知道他的来历?”安子午问。

  西琼正想到这里,就被安子午吓了一跳:“这个,我不便议论。”

  “懂了。”安子午说,“琴台之事嘛。”

  西琼:“……咳咳咳咳咳!!”

  这是一段三部中耳熟能详的典故,曾有一位王为思念故乡的爱妻修建了一座华楼,称为琴台,流传至今,琴台便多代指深泉林庭的王后。

  西琼大为惊恐:“没有吧,你别乱说啊!”

  西琼:“……”

  虽然他确实也没见过殿下对谁那么和颜悦色的样子……但是满打满算,殿下跟他才认识几天,连半个月都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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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得不严正声明:“你想多了,可别在殿下面前提起这事。”

  安子午眨眨眼睛:“哎?好吧。”

  “殿下一向不近女色……呃,也不近别的色,反正就是不喜欢这些。”西琼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还没停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当年他第一次来昭云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吗?连舞姬给他斟酒他都不喝的,总之你不要八卦了!”

  安子午忽然看着他身后:“那边,是不是殿下回来了?”

  西琼一回头,隔着挺远的距离,正看到崖鹰载着他们两个,落在别院附近的平地上。

  那花妖先是从鹰背跃下,长明随后。接着长明不知道说了什么,花妖停下脚步,长明伸手把他束发的带子理了理,可能是看实在理不好,索性拆了重系,几下弄完,两人便并肩边说边往前,一直走进了院子里。

  西琼:“……”

  谢真在院子里支了个小炉子,用一路回来采的药草煮了一锅黑乎乎的汁液,稍稍放凉,过滤两次。这些他都不假手他人,做完后,拿一块布巾拧得半干,端起药回去。

  昭云!还有些事宜没处理完,长明一回来就忙,两日都不见人影。谢真回了房,把“十年”抽出,横在案上,蘸着药小心擦拭。

  虽然手上在做这件事,但他尽量不叫自己去多想什么。剑刃上的斑驳血迹被擦去,渐渐现出当初波光闪烁的明亮来,可他的心境却无法如往昔平静。

  或者说,自他死过一次,早就全然不同了。

  逝去的先代掌门曾对他讲:你天资非凡,且有大毅力,是不是觉得倘若你认定一件东西,仿佛想做就能做到?

  他把今日份的药用完,收拾一遍后,雨水忽至。空中霎时全都是草木润泽的气息,微风卷着雨滴,飘入半开的窗子。

  他转身去关窗,却见眼前的水幕里,雨丝相互勾连,汇成一幅晶莹闪烁的图案,看着像是有个人在打伞。接着,那个巴掌大的小人还伸出手,左摇右晃,朝他招了招,仿佛在说“来呀来呀”。

  谢真:“……”

  不用想都知道这玩意是谁的杰作。他随手搅了两把,把图案打散,示意知道了,取了外衣出门。

  “我去和他聊聊。”谢真说。关于孟君山知晓他身份一事,谢真已经告诉过他。长明闻言顿了片刻,点了点头,与他擦肩而过,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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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真总觉得他似乎有些心事,想着回来再问。出了院子,孟君山撑着一把纸伞,风度翩翩道:“赏光一叙?”

  谢真:“你自己就是玩水的,打个伞是否有些多余。”

  孟君山:“……”

  谢真也没带伞,便走进他伞下,孟君山不爽道:“怎么打我的伞还要挤兑我!”

  谢真:“可以不打。”

  他翻起风帽给他看了一眼。这件外衫是静流部的作品,风吹不进,雨泼不入,兼能挡日晒。

  孟君山:“……”

  他算是没话说了。两人撑着伞,沿着院落间的回廊,走上一座四下无人的阁桥。

  自白阳峰那日无意间揭开身份后,他们还是第一次独处。孟君山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你就不打算回仙门了吗?”

  谢真:“不!回。”

  孟君山:“也不管你师弟们了?”

  谢真:“现在门里那三个,我听说过得都还行。”

  孟君山看他神色,仍不知道他这话是否出自真心。他说:“封云确实不错,方三霍四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但是你就能按耐住,不去看看他们?”

  孟君山半晌才说:“这话说的,真不像你。”

  “死了一遭,总会有点改变。”谢真道。

  孟君山沉吟片刻,正色道:“当初镇压天魔,我是事后才知道。你这么想,我也说不了什么。”

  谢真不语。他放缓语气:“但你如果想回去,不用在意你现在的模样,也不用担心这些年来的变化,没人敢说三道四。”

  谢真终于道,“当年的事情不止这样,许多东西我自己也没想明白。有一天我会回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孟君山紧皱眉头,半晌才道:“你从小在仙门长大,如今在妖部怎么能待得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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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真:“没什么不习惯。砍柴手法还有所精进。”

  孟君山:“长明竟然让你去砍柴?!”

  谢真:“不是他让我去。再说砍柴怎么了,画画的就瞧不起砍柴的吗?”

  孟君山:“……”

  他看谢真心意已决,只好不再劝。两人默默看了会雨,他又道:“说到长明……他早知道你活过来了吧。”

  谢真顿了顿,才道:“我本来也没想叫长明知道,不过,世事难料。”

  孟君山:“我就说,长明怎会忽然性情大变,跟人如此亲近。现下知道与他搂搂抱抱的是你,倒也不奇怪了。”

  谢真:“……”

  他本想反驳,但转念一想,确实搂也搂过,抱也抱过。

  长明以前好像并没这个习惯,不过话说回来,他当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会昏倒,一会又发热的。

  “算了,我可管不了你们。”孟君山道,“我明日就回门中复命了。”

  他迟疑了一下,说:“这次雀蛇的事情,我得如实汇报。我们毓秀就算了,正清那边,可能不太好办。”

  谢真:“怎么?”

  !孟君山:“正清一直觉得裴心就是和妖蛇一路的,虽然如今知道了事情真相,但从结果来说,他确实是……身不由己。”

  他颇为担忧地看了对方一眼。谢真道:“人都不在了,说这个又有何用。”

  如今再提到裴心,孟君山尚且小心翼翼,可他已经没有那股郁积心头,无处宣泄的窒闷。在长明面前十分丢人地掉了一次泪后,那份难以宣之于口的悲痛重新被包裹完好,妥帖收藏,让他又能拿出一副不动如山的态度,可以摆上去应对往后的岁月。

  孟君山:“我是说,瑶山肯定会派人来查这件事。你要是真不想见他们,还是早点离开昭云部。”

  孟君山:“行,你心里有数。我回去了,这个你拿着。”

  他把一枚长而薄的小巧玉牌递过去:“毓秀内门弟子的令牌,万一你跑到仙门去乱转惹了麻烦,拿这个还是能唬一下人的,要是闹大了,我还能来给你收拾下烂摊子。”

  谢真接过,翻到背面看了看:“这个,是你预备给自己徒弟的吧。给我拿去了你用什么?”

  “没关系。”孟君山摆手,“你看我一时半会像是会收徒弟的样子吗。”

  孟君山:“这有什么,他们又管不了这么宽。”

  谢真:“我明明记得你师傅什么都管,还想给你介绍道侣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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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辙,”孟君山说,“我已经成过亲了。”

  谢真愕然:“什么?”

  孟君山将一边的袖子向上挽起,谢真看到他手腕上系着一圈红线。上头没有任何灵气,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材料,就是普普通通一根线。可这样普通的一根线,放在他身上,就显得哪里都不搭配。

  谢真:“这……定情信物?”

  也太朴素了点吧,他心说,不像是这人的作风啊。比起这个,号称寄情山水无牵无挂的孟君山竟然还有这么一遭,着实让他震惊了。

  而且他当初在流束那边听到的八卦消息里,好像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算是吧。”孟君山道,“现在老婆已经走了,就每天看看红线,假装自己还有老婆这样子。”

  谢真!:“……”

  孟君山:“得怪我。一言难尽啊。不说这个,走了走了!”

  谢真回到别院时,长明正在屋檐下看雨。

  “怎么不进去?”他疑惑道。

  他那乍看起来冷漠,其实十分闷闷不乐的神态,让谢真顿时回想起从前他们一起出游的时光。那会当他们分别时,长明总是要这么问上几遍,“要回去了吗”“什么时候回去”,问完了自己又不开心,一个人独自生气,让他很没办法。

  及至在这时候,听到他这么问,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从菱湖回来后,长明从来不问他要不要回去。

  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愿提起。

  谢真走到他旁边,说:“不回。”

  谢真:“年后的仙门众议,我想去看看。在那之前,先琢磨下能不能把神魂不相容的事情解决了吧。”

  长明:“那么,同我回深泉林庭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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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真一怔,随即笑道:“好。”

  长明认真地看着他,也微微一笑。

  那笑容与往昔意气飞扬的少年模样不同,多了些他说不明白的东西,或许是因为现在他得稍微仰起视线去看,总觉得其中有些一时间无法分辨、朦胧不清的寂寞与温柔。

  长明说:“对了,有件事情。之前还不大确定,不想害你空欢喜一场,如今多少弄清楚了。”

  他把那枚银铃取了出来:“本来想是叫它保护你,但是机缘巧合,它把一点散碎的神魂收在了里面。这几天用灵气修补,虽然还很少,但已经可以辨认出来……”

  谢真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长明轻轻捉起他一根手指,与铃铛相触。

  一片银色的光雾从铃铛上蔓延出来,当中有一个背着长弓的虚影,小到可以躺在掌心里,蜷缩在雾气中间,睡得正香。

  风过层林,雨流如织,山中夏日的黄昏,夕空尽处传来隐约远雷。而在他耳边,此时万籁俱寂,只有宛如人间天意,在他指尖上响起的心跳声。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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