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命稿_解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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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6 章 命稿

  [笔迷楼]

  阿杼还记得她与阿镜初识的那天。

  钟离一族,以织法入命,而其中又数女子最有天赋。族中书写命稿的老人判定她天资最高,唯岁运压日、恐伏吟之命。最终,她被赐名为杼,寓意穿梭往复、编织未来的人。而那个与她同场、比她年长一岁的女孩则被取名为镜,寓意安放在屋瓦之下、妆台之前、不染纤尘的存在。

  那一刻,她便明白族人对她二人的期许是不同的,或许她注定要肩负责任、在奔波辛劳中成长,而镜则会无忧无虑、平安快乐地老去。

  然而命稿书成的结果,却往往不以人们的期许为转移。这一点,她是很多年之后才明白的。

  彼时族中人丁并不兴旺,同年龄里男孩子多些,女孩子只得她和镜两人。从她记事起,她便和阿镜关系最好、走得最近。镜个性爽朗、爱哭爱笑,而她向来内敛、似乎天生便没有脾气,就连斥责的话也说得温和。她能同镜成为最亲密的挚友,是因为她们是族中唯一可以彼此分享秘密的人。

  秘密,是关于梦境的秘密。

  她们常在夜晚聚在一起,挑灯将彼此的梦境记录在一本册子上,阿镜常叫那本册子“梦谈”。

  她和阿镜并不相似,就连梦境的内容也大相径庭,唯有喝酒是相同爱好。少时黄昏日落前,她们便会相约一同出山去偷酒,长大后也会挽着手一同去打酒,风雨无阻、岁岁如此。

  但这样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尽头。

  这一切都开始于那个可怕的梦。

  那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地狱之景、一切的终结。梦中山火呼啸、河海沸腾,焦土遍野、瘟疫横行,男女老少都沦为奴隶,而王座之上端坐的魔鬼无时无刻不在饮血啖肉、放声尖啸。

  她动不了、醒不来,只能在无尽的绝望中哭喊,终于梦境开始下沉,她穿过破碎的山河与层层叠叠的时光,最后落在一处院子里。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站在荒凉的将军府后院中,一名身穿黑衣、头发高束的女子正在月光下缓缓走来。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那条带子上,突然明白了什么,奋力向她冲去、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那女子却在下一瞬消失在了原地。

  她再次醒来,已是七日之后。

  她不知道这七天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族中人人自危,而阿镜也不见了踪影。

  族中威望最高的姑母亲自守在她的床前,询问她梦境中的内容,随后告诉她:她要代表族人出使霍州,将那条带子连同梦境中预言的事情告知沈家氏族,寻求所谓的救世之法。

  年轻的阿杼并不情愿做这件事,她不明白为何如此沉重的职责要落在一个不足百户的家族之中、甚至是她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子身上。但她的姑母告诉她,只有这样做了,她日后才能与族人相守、才能与阿镜相见。最终,她偷偷在梦谈杂录的最后一页画下了梦中女子的样貌,期盼着有朝一日能与阿镜分享一二,随后接下了姑母的嘱托,孤身一人带着那条织锦前往北地寻求昔日盟友的帮助。

  然而她与钟离家都不知道的是,过往数十年间,沈氏早已独霸霍州内外,他们在扩张中尝到了甜头、知晓了神明的秘密,滋生出了凡人难以想象的可怕野心。

  沈家家主沈石安同她说起了异史同贞的故事,希望她能将预言中人的线索尽数与他分享,并暗示所谓恶神并非不能为我所用,若是结盟便可获得永生的褒奖,取代赤州人供奉了数百年的神明,成为这片大地上名副其实的王。

  即便已经改姓钟离,但她没有忘记过族人传承的信念,更没有忘记族中长辈赐名于她时寄予的期望。年轻如她,根本不知何为权势与欲望,只凭着一颗赤诚的心做事。她拒绝了沈石安,从此转动了开启噩梦的锁匙。

  沈石安假意接纳了她,实则决计不能允许一切的隐患存在,暗中将关于预言的事情报给了天家。沈石安反复向她试探预言的细节,终于引起她的警惕,在穆尔赫封城的前一刻,她从祖宅的密道跑出,躲过沈家的看守、独自逃出了霍州。

  她迫切期盼着能早日回到家中、回到家族的庇护中,一路上忍饥挨饿、小心隐藏着行踪,行到赤州边界时才敢在过路的驿站讨了一口茶喝。然而就在她喝完那碗热茶的一刻,她听到了路过的兵卒收兵时的闲言碎语。

  沈家为表忠诚,彻底出卖了曾经的朋友。帝王夙印因方士言说对前朝之事很是忌惮,更无法容忍污蔑王之正义的存在。为抹杀这则虚无缥缈的预言,钟离一族被屠杀殆尽,昔日避世的小村庄从此成了连路人都不愿经过的埋骨地。

  她不敢相信、不亲眼见到一切便不能说服自己这一切已成定局,她冒着死亡的危险想要重回钟离,却力竭落入山崖之下、被过路的将军救起。她这才明白,当初姑母选择让年幼的她去霍州是有原因的,或许从那时起,她的家人便知晓了自己命运的终点,而她却直到此刻才看清这一切。

  没有人知道那个一身黑衣、头发高束、手中握着一条带子的女子是谁,更没有人知晓她与那则灭世预言之间的关联。但她可以等,等到有人可以为她解答的那一天。

  她坚信,只要她一直守在那个地方,一定能够等到那名女子出现的那一天。

  她孤身来到朔亲王府上,将家族的秘密深埋心底,期盼着有朝一日,那预言中的人早早现身,她便可以从这无止境的诅咒中脱身出来、将那救世的虚无职责卸下肩膀。

  也许是上天怜惜她的境遇,又许是她的命稿中合该有此福德。阿杼没有想到,在将军府上的日子竟会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她的哥哥们待她如亲妹,老将军与夫人也将她视如己出,她们将她当做寻常女子一般照料呵护,差人教她弹琴书画、骑马射箭,为她千里寻姻缘、觅得一桩两情相悦的好婚事,最后亲手缝制锦绣嫁衣、送她上了通往锦绣前程的花轿。

  渐渐地,年幼时的一切像褪去的潮水一般远去。沐浴在白日的阳光下,她常常忘了自己血海沉浮的身世与家仇,恍惚自己便生在这个温馨宁静的大院里,有慈爱的父母、温厚的兄长、过不完的悠长岁月。可到了月光入窗的时候,她便会想起黑夜里呼号惨叫的族人、姑母最后对她字字泣血的嘱托、和她隐姓埋名换来的苟且偷生。

  她的心长久地被撕裂,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或许和将军一家在一起的日子才是她真实的人生,而那些挥散不去的黑色回忆只是她长久以来的一个噩梦。

  只是她没有想到,沈家没有放过她、更没有忘记当初的预言,昔日噩梦卷土重来,直至雨安将她再次拉入一场难以醒来的迷梦。梦中她孤零零地守着一处空院子,恍惚看到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孩走进了那处院子,怯生生地把怀里的梨递给她吃。她看到那女孩一天天的长大,脸庞渐渐变得熟悉。但她已无法分辨,这种熟悉究竟是因为朝夕相处的那些岁岁年年,还是因为她曾在另一个遥远的梦境中与她相逢过。

  如今梦醒时分,那团笼罩在她眼前的白雾终于散去。她这才明白:原来预言中的女子早已出现,甚至与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那么多年。

  命运之可悲可叹可笑,在于身处其中而不可窥其全貌。病时不知富贵,乐时不知烦忧。

  当初离开家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烦恼于姑母的嘱托、以为自己月余过后便会回去,连告别都那样匆忙。

  如今她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却已是年过四十的沧桑妇人,在常人无法想象的混沌地狱中受尽折磨,心中只剩满满的痛苦与仇恨。

  伏吟伏吟,反复□□。

  上天就是如此书写她的命稿的,硬是要让骨肉分离、血亲相离之痛在她身上践踏两次。她曾以为自己摆脱了属于自己的命运,可到头来不过是脚踏其中而不自知罢了。

  不远处的石头房子里透出灯火来,警惕的刀客与剑宗已经有所察觉般地醒来。

  昔日兄长浮肿沧桑的面容就在她十步远的地方,他的眼中有欣喜、有迷茫、还有一种令她感到厌恶的懦弱。

  “阿杼......”

  他唤着她从前的名字,又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他确实没有开口说话的立场,甚至连喊她的名字也不配。

  肖黛望着罗合,缓缓抬起了左手。

  豆大的火苗晃了晃,古塔内最后一盏油灯也熄灭了。青烟在空中拉出长长一条细线,在夹杂了水雾的空气中扭曲缠绕。

  夙未收起那本册子,轻轻揉了揉眉眼。

  肖南回凑过去,殷切地望着对方。

  “怎样?可是解出来了?”

  男子睁开眼,意味不明地对上她的视线。

  “我在你眼中,还比不上一本旧册子、一条破带子吗?”

  她愣住,脸上有种来不及闪躲的惶恐和尴尬,瞧着令人心生愉悦。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看你研究了许久,这眼瞅着天都要亮了......”

  他似乎不想她继续说下去,突然抬起左手拂过她鬓角的碎发。

  她果然打住了话头,那只手却没有停下,将碎发拢到她耳边后,又辗转停留在她的脸旁、轻轻摩挲着。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下动作却极尽缱绻,那只方才撑在石台上的手有些凉意,擦过她脸颊的一刻却好似起了火。

  “怎么了?突然这样......”

  横劈竖打不成曲,轻拢慢捻最传情。原来越是轻柔小心的动作,越是会令人心动。面对这样的亲昵,她显得更局促了。

  这是她的缺陷,总是对一切太过亲密美好的东西望而生畏、心有戚戚。

  他收回了手,却没有收回目光。他的神色很安静,声音也轻轻地。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

  虽然外面已经天光,但阴雨连绵,这塔内依旧黑漆漆的,肖南回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否能看清她的脸。

  但她仍能感受到那束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他似乎是在看着她,又似乎是穿过了久远时光,在记忆中描摹她的模样。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突然一阵异响从塔外传来。

  沉闷的声响,乍听之下像是一阵雷声,细细分辨便能察觉出差异。

  这声音,似乎是从地面传来的。

  肖南回猛地站起身来,向着塔外走去。

  细雨迎面打湿了她的衣衫,略带早秋寒意的风吹过,灰绿色的大地已归为平静,放眼望去,满目的旷野荒原景色一如昨日。

  难道真的只是雷声?

  身后传来脚步声,男子也从塔中走出。

  肖南回下意识转过头去安慰道。

  “许是我听岔了,这山谷中打雷本就比平原上要沉闷些......”

  她正说着,突然便看见眼前人的瞳仁中升起两个光点。

  肖南回后知后觉地转身,望见远处的那片光亮后面色有些迟疑。

  “李元元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灶了......”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察觉不对劲,“不对,是走水了!”

  李元元已经在此生活了数十年,断然不会犯些打翻烛台的错误,更莫提她同丁未翔都是机警之人,怎会不察有异、让火烧得这么凶?一定是出事了。

  是沈家的人?还是仆呼那?还是......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嗓子眼一阵发紧,半晌才转过头对那人急声道。

  “李元元那边可能出事了,你不要落单,随我一同回去看看。丁未翔已经通知了最近的黑羽营守卫,天亮后再有一两个时辰便能到了。即便形势紧急,只要小心些、捱过这阵子......”

  他打断了她一连串的话,抬手拂去她皱起的眉间。

  “你带我一同前去,恐怕不太方便。”

  肖南回更着急了。

  “那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啊!万一要是有谁顺着摸进来......”

  “我信你。”夙未轻垂眼帘,声音中有种一如既往的说服力,“况且我说过,这塔中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人找不到我。我便留在此地,你去看看回来找我就好。”

  她颇有疑虑地望着他,像是在思考他这番话是否有些什么别的目的。

  但他毕竟不是她。他是坚硬温润的圆璧一块,任人左瞧右看也看不出任何纰漏与破绽。

  肖南回放弃了,她也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再去纠结。

  “那你好好待在塔中等我,哪里也不要去。”走出去几步,她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道,“等我啊。”

  他点点头,轻轻摆了摆手腕,她这才转过头去,匆匆离开。

  他静静站在塔前,望着女子的背影穿过花海、融入半人高的草丛中,再也不见丝毫踪迹。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在如丝毯一般的细草间敲打出密密麻麻的声响,是这天地间最和谐的琴瑟之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响中混入几缕杂音。

  男子低下头,轻轻掸去衣袖上已积了一层的水痕。

  颗颗水珠落地的一刻,一双穿着带锈胫甲的脚的脚踏出草丛来。

  他没有骑马,而是选择带了十几名高手轻装步行,显然是一路厮杀、有备而来。

  雨水打湿了他的甲衣,又顺着枪杆缓缓滑落。他的枪尖点在地上,随着他迈向他的脚步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水痕,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平地拖枪,这并不是什么枪法,而是一种威慑人的手段。

  遥远的回忆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笑了。

  “此情此景,当真令人觉得有些恍如隔世呢。”

  “你知道我要来,所以方才故意支走她?”肖准脸上的神情如石像一般冷硬,不过数月未见,他鬓间却已生出丝丝白发,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岁,眼神中却已有了苍凉之意,“这样也好,她确实拦不住我,她不在也会省去你我不少麻烦。”

  “麻烦?”雨中男子的神色比远山看起来还要深远难测,声音透着一股寒凉,“孤不似青怀候那般家国大义,到了生死紧要的关头却要她来为你挡煞。她被你伤害至此却仍念旧情,你却从未顾及过她的感受、哪怕一点。孤不想她再见到你,不论何时何地。”

  肖准没有说话。

  关于她的一切指责,他都没有辩驳的余地。他也希望能够有个两全的结局,但从她在烜远王府中牵起那人的手的一刻,他就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远处的山谷中再次传来一声沉闷响声,肖准收敛神色、缓缓抬起枪头。

  “我要顾及的事情有很多,没有时间同陛下叙旧了。陛下玲珑心窍,应当知道我为何而来,我们便不用浪费时间了。你是自己同我们走,还是要我来请你走?”

  男子上前三步,直直对上肖准的眼神。

  “孤曾答应过父王三件事要做,如今便只剩这最后一件要了结。你有你的家仇要报,我有我的誓言要兑现。各取所需罢了。”

  他身形本就瘦削、在那穿着甲衣的将军身前更显形销骨立,君臣之礼在此刻似乎逆转崩塌,但只这轻轻一眼,他便将那远在元明殿的王座移到了这荒野之中。

  “带孤去见它吧。”

  肖南回踏入山谷的一刻,终于明白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是什么了。

  原本炊烟袅袅、鸡鸣狗吠的小农舍,如今已变成一片废墟,半顷梨树在火海中变为焦木,昔日背靠的青山如今被整面削去了一角,破碎的白色石块连同砂土与荆棘将半个山谷都淹没其中,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寸草不留。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地动吗?

  因为太过震惊,她几乎一时挪不开脚步,直到一阵熟悉的破空声从不远处正中那块凸出的岩石上传来。

  这声音她最早时便是在离开碧疆寨子时听过,那安律得了同那沈石安手中一样的血液,便能在转瞬间操纵那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

  难道是那沈石安亲自追了来?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它”......

  可待她看清那人背影之时,她又是一愣。

  那是名女子,半散着长发,背影没什么杀气,反而透着一种温婉。

  她压下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强迫自己专注于眼下的战局,试图找到扭转一切的关键。

  不远处,李元元左右手各持一柄剑,正与十几名仆呼那缠斗,而丁未翔则试图近身那操纵力量的人却被屡屡击退。

  他从正面拖住了那女子的攻势,而操纵这力量的同时似乎令她难以分神,这便是肖南回最好的机会。

  她安静埋伏着、选好方位站定,缓缓从袖中取出臂弩,箭头对准了那人的心口,弓弦扣紧、杀意一触即发。

  这是杀招,机会只有一次,一旦一击未成,对方便会知晓她藏身的地方,再想击杀不仅难上加难、所在方位也会暴露,从而引来反扑,而她手上的兵器在近战和对抗中并无优势。

  她是抱着要一击杀之的决心射出这一箭的。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就在离弦前千钧一发之际,那立在岩石上的女子突然侧过半张脸来。

  其实她们之间隔得已有百步之远,但有些熟悉感是日积月累、深入骨髓的,肖南回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手下不由得一顿。

  只一个瞬间的犹豫,下一瞬那支飞出的短箭便失了准头,只擦着女子的鬓角飞过。

  对方也察觉到她的存在,缓缓转过头来。

  手中的臂弩垂下,肖南回怔怔望着对方,半晌才喃喃开口道。

  “黛姨?”

  肖黛的神色也有些惊讶,似乎没有想到会在如此情境下与她见面。但她很快便恢复了记忆中的样子,依旧是温和的眉眼。

  肖南回不由自主地向那人影走去,心跳如擂、思绪纷杂。

  黛姨为何会出现在这?她不是被那燕紫带走了吗?是肖准没有护好她、让她跑了出来?还是......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丁未翔已提刀杀了过来。肖南回第一次见对方使出十分力气,那柄长刀快得连影子也瞧不见,在雨幕中生生破出一道缺口来。

  然而肖黛只站在那里,头也没回地挥出左臂,一道风刃便凭空而出、正对上刀客的杀招,令后者生生退出几步。

  一道风刃呼啸而过、另一道又接踵而至,竟令丁未翔寸步难行、困于原地。

  肖南回的第一反应便是黛姨是同邹思防一般中了那不知名的毒、被夺了心智。

  “黛姨!你醒一醒,我是南回啊......”

  围攻丁未翔的风刃并没有停下,女子的眼神也依旧温和,只是温和中有种陌生的疲惫和冷意。

  “南回,好久不见。我织的带子,你还留着呢吗?”

  肖南回原本想要呼唤陈情的千言万语,突然之间便说不出口了。

  过往十数年,黛姨织过无数条带子,有些送给了伯劳扎头发,多数都是被她偷偷收了起来。这件事便是肖准也不知晓,更不要提那沈家或是仆呼那的人。

  眼前的人不是借着黛姨躯壳的“它”,就是黛姨本人。

  “为什么......”

  为什么要接受那个人的血、为什么要加入仆呼那、为什么要站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杀戮和毁灭?

  不远处的山间传来一声细微的铃铛声响,破空声接踵而来,两名仆呼那先她一步落在肖黛身旁,三道人影随即随着飞线的牵引凌空而起,穿过雨雾飞向半山腰。

  肖南回抬眼望去,愕然发现原本平整的山壁破了一个洞,几名甲衣士兵就站在洞口,其中一人手执□□、正是肖准,而肖准身旁那道瘦弱的身影,却是她方才叮嘱告别过的爱人。

  她望着雨雾中那些飘摇的身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夜大雨倾盆的斗辰岭。

  无数她爱过的人走进她的生命中,又是这般匆匆离开的。她总是想要抓住什么、留住什么,可到头来却总是孤身一人。

  她眼睛通红,声音中有压抑的哽咽。

  “我要你等我,为何不等?!”

  夙未望着山谷碎石中的身影,脚尖难以察觉地向前半步,但最终还是停住了。

  他等过她。

  他等了她十数年,她才穿过悠长的岁月走到他面前。

  他又何尝不想相守,但诚如母亲所说:人这一生,本就是一场又一场的离别。

  他曾对生感到疲倦,对一切的终结是那样迫切。迫切到从他在母亲坟前起誓的那天起,无一刻不在祈求这一日的到来。

  但因为她的出现,如今的他对所谓终结又是这样的不甘不愿。

  不甘到从他初见她的一刻起,便在心中默念着分离这一日晚些到来。不愿到只看她一眼,他便察觉到自己原本坚定的决心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如果他只是钟离竟,他会立刻从这半山上跃下、只为快些去到她身旁。

  但他不只是他。

  “这是我的宿命,我必须亲手将它终结。”

  他的声音并不大,不知是说给她听、亦或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肖南回却听到了。

  雨水混着砂石冲塌了半边山体,那洞口就要在轰隆中消失。她在滚落的泥沙中艰难向上而去,只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给出过誓言,不会离开他。可如今,却是他先要离开了吗?

  不,不可以。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但她有手有脚、还有一颗不曾熄灭的心。只要她的生命没有走到尽头,她便不会轻易认命。

  “阿未!”

  她的声音穿过重重雨雾和万重山林,最终不知落到了何处。但她已顾不上太多。

  “命来收你,你就要认命吗?!”她的嘶吼声在山石滑坡的巨响中徘徊,“不要认命!只要你不认,命会来就你!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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