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七数之渊_解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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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七数之渊

  [笔迷楼]

  肖南回的心因后怕而漏跳一拍,连忙拉着身旁的人站起身来,警觉退开两步。

  眼前便是天沐河古河道的深堑,她宁可寒冬去游结冰的天沐河,也不愿横渡的一道天堑。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方才她两人一骑、速度并不算很快,而追击的人却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

  对方是要将她彻底逼入绝境,才好一举得手。

  嗒嗒的马蹄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那策马而来的人似乎根本不着急,带着几分猫捉耗子的悠闲。

  她不要落在这样的人手里,更不能让天成的君王落在对方手里。

  这个念头渐渐坚定,肖南回摸向腰间。

  那是最后两根飞梭链,丁未翔临行前留给了她。

  谢天谢地。

  如果有必要,她可以当着丁未翔的面感谢他祖宗十八代。

  她双手合十、将飞梭链握在手心,默念祈祷了一遍。

  她很少祈求神明,但这一刻,她愿意用任何供奉去换一次神明的眷顾。

  短暂的默念后,她奋力将两条飞梭一齐扔出。

  飞梭出手的瞬间,她便在内心默数,直到雾气中传来飞梭入石壁的声音。

  七个数。

  她和天沐河的西岸间,隔着七个数之宽的万丈悬崖。

  飞速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这其间的距离,她强迫自己最好还是忘了这个计算结果。

  好吧,也不算是......很远。

  肖南回悲愤地吸了吸鼻子,抓紧时间将另一只飞梭链的扣环扣在夙未腰间。

  “陛下外裳内里可穿甲衣了?”

  一直沉默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

  她也跟着点了点头:“甚好甚好。”顿了顿,还是不放心,想也没想,上手去扒那人衣襟,瞧见内里那细密的银色锁子甲,重重舒了一口气。

  随即,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眼下的举动有些不妥,可转瞬又觉得眼下的情形何其熟悉,似乎以前就曾经发生过。

  她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臣要确认甲衣的制式,确保陛下龙体万无一失。”

  男子慢慢拢好衣襟:“确认到了吗?”

  她有些抬不起头:“确、确认了,是一体的软甲,据说可抵重槊马刀、剑客十年功力一击,甚是牢靠......”

  一道清脆的声音蓦地在雾气中响起,就像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一样。

  “我若只取他首级,便是着软甲,又有何用?”

  肖南回一把将夙未拦在身后。

  此人不仅轻功远在她之上,就以这隔空传音的功力来说,也是深不可测。即便是在看不到对方的距离内,她依旧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不知为何,她听那声音有几分耳熟。

  然而还不等她对此有所表示,夙未的声音便在她身后淡淡响起。

  “你若对自己的剑足够有信心,便不会这么做。”

  雾气中一阵沉默,随后她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我的剑,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剑鸣声响起,这一回没有回响,只有骤然而至的尖锐呼啸声。

  肖南回屏气凝神,用尽全力去捕捉那一道刺破雾障向她而来的寒光。

  终于,她看清了。

  那是一把无任何花纹装饰的古剑,形制至拙至简,像是市集上随处都可以买到的普通的剑。

  那一招朴实无华,像是学剑的人从师父那里学到的第一个招数。

  然而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刺,却令她如临大敌。

  那握剑的手是那样从容稳妥,不论她如何发力刁难,都不曾乱了分寸;而那剑的剑锋又是如此狡诈难缠,不论她如何变幻躲闪,都能追着她的要害不放。

  等她反应过来时,寒凉的剑以擦着她左侧腋下的光要甲而过。

  刺耳的剐蹭声传来,一阵火花爆起。

  她只觉得左臂一轻,整条手臂上的组甲瞬间脱落,连内侧衣袖也一并划破,切口整齐如有人故意裁之一般。

  “下一次,就是你的手臂了。”

  紫色的身影在雾中向她走来,肖南回终于看清执剑人的脸。

  是他。

  那个在孙太守宴席上出现的白氏剑客————燕紫。

  他的眼睛形状长得圆,黑眼珠很大,整双眼睛显得无辜而迷蒙,带着几分能令人放下防备的单纯。

  如果不是曾经目睹他转瞬杀死数人、连眼都不眨一下,还有方才那骇人的招数,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长相孩子气的人,会是一名心狠手辣的刺客。

  “我听闻天成皇帝身边的......是个刀客。”

  肖南回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他今日沐休,换我当值。”

  燕紫的目光徐徐下落,最后停在平弦的枪尖上,眼神有些异样。

  “你是梅家人?”

  肖南回一愣,有些不知对方言甚。

  就这空档,那剑客又微微眯起眼来。

  “细瞧了瞧,似乎又不是。倒也无妨,这把枪瞧着也是十分有趣,我当使出全力与你一战,也算令此枪使得其所。”

  全力一战?你不如直接戳死我算了。

  高手对决,气之威压有时会先于出鞘之刀剑先行交手,一方如果在出手前有所犹疑或胆怯,那便已输了一半。

  肖南回此刻就已失了先机。

  这不怪她,她本来也打不过他。

  “没想到,天成最后竟然留下你这样的人伴驾。”

  燕紫的语气没有多少嘲讽,只是真实的疑惑,像是对一个问题的答案百思不得其宗。

  “孤也没想到,白氏会将窃来的剑赐予手下做兵器。”

  帝王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周围凝滞的空气,只有对事实平静的叙述。

  而剑客的面容却渐渐染上无法掩饰的怒色。

  他平生最不能忍受的事,就是有人对他的剑妄言妄语、指手画脚。

  “你胡说,这剑是我自己得来的......”

  “动爻之剑,谓其锋芒一动而宙合之局瞬变。赤金而成,锋长三尺一寸,格宽三寸半指,一体而成,无纹无铭,唯鄂处有一点赤色。是也不是?”

  那燕紫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进而又迅速恢复了倨傲之色。

  “是又如何?就算你识得此剑,也休想借此诓骗迷惑我。家主命我取你性命,你大可奋力抗之,但我绝不会失手。”

  听闻两人对话的肖南回,却因这一句话而渐渐静了下来。

  她今日不是代表哪个宗师门派前来比武的,荣耀、体面、输赢对于她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生死罢了。

  如今前也是死,退也是死。

  那便,挑一个爽快一点的死法?

  又或者......

  她的目光落在一片雾气茫茫的万丈深渊。

  看不见下面的好处就是:有时你会生出一种,这里并没有那么高的错觉。

  她微微侧身,与身后的夙未贴的更近。

  “陛下可信臣?”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再高声一点,这寥寥几个字当中的情绪就要藏不住。

  过了片刻,夙未都没有回应。

  燕紫的玩味的声音中带了笑意:“不仅懦弱,而且愚蠢。”

  肖南回没有回应,似乎她根本就不在意对方言语之中的轻蔑。

  下一秒,她感觉到有人轻轻握住了她正微微颤抖的手。

  那只手依旧有些凉,然而此刻却比任何铿锵豪言、沸腾热血都能安抚她的不安、点燃她的斗志。

  她承诺过:要带他活着离开这里,她不能食言。

  腰间的细线微微抖动,这是山谷间的风吹动飞梭链带来的牵扯。

  就要起风了,这漫天不见边际的雾,该散了。

  她冲那手持利剑、武功盖世的剑客咧嘴一笑。

  这一回,她笑得分外舒坦。

  “燕先生想不到的事,还会有很多。”

  语毕,她一把揽住身边人的腰,决绝转身从断崖处一跃而下。

  她知道那人的剑有多快,所以她不能有任何迟疑。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听到而后传来破空而至的风声。

  她用平弦回手去挡,那剑气却一分为二,一支落在枪尖上,震得她虎口发麻。而另一支......

  只听“啪”地一声。

  夙未腰间的飞梭链应声而断。

  紧绷的金石绳索向上弹起,在她脸颊上抽出一道血痕,随即失去劲力,像一根绵软的头发轻飘飘地落向深渊之中。

  两人的重量转瞬间都落在肖南回腰间最后一根锁链上,那可断金石的细线发出可怕的“咯咯”声,像是有人咬紧牙关、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

  剑气再次从背后袭来,这一回她无暇去躲闪回击,只牢牢将那人护在身前,仗着身上的光要甲,生生受了这一击。

  再多坚持一会,就一会。

  肖南回在心底默念。

  五、四、三......

  短短七个数的时间,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半生一般的长。

  终于,她看到了对岸那粗糙的岩壁。

  然而抵达彼岸前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腰间先前巨大的牵扯力倏地一轻。

  欸,她就知道会这样。

  就不能让她多飞一会吗?!就一会而已。

  失去牵引的身体在半空中开始下落,肖南回借着飞梭链带来的最后一点力道,将手中的平弦奋力刺出。

  这一招,她先前在离开霍州时的那处吊桥处用过。

  只是那次只有她一人的重量,北方岩壁质地也更紧密,不比宿岩一带都是疏松的砂岩。

  然而,她没有时间去权衡这一切变化可能带来的后果,她甚至没有机会开口向身边的男人解释:这一回,他俩都活下来的几率或许只有三成。

  就这样吧。

  将一切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击。

  跃起的一瞬间,她听到那人在耳畔低沉而坚定的声音。

  “孤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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