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雪夜_炊烟十里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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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雪夜

  信有三页。

  开头先报了平安,接着便是连着好几句的道歉,原来余清秋追上他之后,对曾晚已经知道二人上战场的事并未瞒住,他在信中深感惭愧,好像生怕曾晚因为这事跟他翻脸似的,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还说要等他回来亲自请罪。

  字里行间,虽然还是那副不羁的口吻,却叫曾晚读出几分可爱来。

  她敛唇一笑,翻到下一页。

  第二页,他提到余清秋带去的那封信,信的密文已经破解,所谓的第三方力量只是齐国兵部这些年埋的暗哨,左右不了多少战局,且对我方有利,家里小题大做而已,落钦族眼下已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多久就会投降,让她不必多加担心。

  连日来总哽在喉头的一根刺就这么轻易地被拔了,曾晚越读越觉神清气爽,敛在嘴角的那点笑意便不知觉蔓延开来。

  “晚姐姐!”盛静娴也拎着一封信来找她,“我看完了!你……”

  曾晚来不及压下满脸的笑,被盛静娴看了个正着,她话锋一转道:“嗯?三哥哥信里写什么了?你怎么笑得这样开心?”

  “哪有写什么,”她赶紧板起脸,一边在面上掩饰,一边胡乱将信纸叠在一起,“就是日常问候,还有目前战局情势大好这些,你呢,你的信里写什么了?”

  盛静娴原本还在怀疑,被反问之后却撅起嘴,抱怨道:“跟你的一样,你说这些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啊,明知道你想听到的是什么,偏偏就不说,这就是欲擒故纵吗?”

  曾晚噗嗤笑道:“你小小年纪,从哪听来的这些?”

  “话本里都这么写的,”盛静娴理直气壮道,“不过话本里的男人大多不是什么好人,还是和现实有些区别的……哎!被我拿到了吧!”

  曾晚正饶有兴致地听她说着话本研究心得,冷不丁一惊,才发现这小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是奔着她手里的信纸来的,当即收紧手指,又怕不小心撕坏了没用全力,被她抢去了中间的一张。

  那张正好是说战局的,曾晚松了口气,略带责备道:“好啊你,在这等着我呢?”

  盛静娴十分得意,摇着信纸厚脸皮道:“我能看吗?”

  “都在你手上了,我还能拒绝吗?”

  她便捋了下有些皱起来的信纸,念道:“曾姑娘,一别多日,你那里……”

  曾晚心头一跳。

  这话在哪?她怎么没有印象?

  她赶忙低下头,翻了翻留在手里的两张信纸,一页道歉,一页战局。

  那在静娴手中的……

  盛静娴还兴致勃勃地念着:“西北寒苦,然……啊!晚姐姐,你怎么耍赖!”

  曾晚眼疾手快地,将她手里的信纸夺了回来。

  “只许你突然袭击,不许我以牙还牙吗?”曾晚也得意道。

  “晚姐姐!”

  “好了静娴,”曾晚转移话题,“不早了,你该回去睡了。”

  “我不。”

  “小心我告诉你三哥。”

  “告诉就告诉,我才不怕他呢。”

  “闫公子?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曾晚看着大开的房门道。

  盛静娴呲溜一下蹿到了她身后,探出头来却发现门口根本什么也没有。

  “……”

  小姑娘脸皮还是薄了,禁不住啪啪打脸的尴尬,掩面而逃。

  曾晚在背后笑了好一会,这才展开方才从她手里夺回来的信纸,将桌边的烛灯拿得近了些。

  这最后一页乃是信件的末尾,字体却比前两页工整了不少,许是光线的缘故,墨的颜色似乎也显得深了几分,仿佛写完前两页之后,不知为何磨了很久的墨,才又下笔。

  信中道:“曾姑娘,一别多日,你那里,约可一切安好。西北荒凉,然营中条件尚不及艰苦,炙肉清酒常有,不必多加挂怀……”

  谁挂怀了?自作多情。

  曾晚捧着信纸,哼了一声,却不觉翘起了嘴角。

  “……连日来,吾未敢松懈,是以至今日战局明朗,方才与姑娘通信,万望莫怪。此间,目睹战争之残酷,吾心生感念,思虑万千,一些肺腑之言,不好书之于笔。若姑娘收到此信,还望许吾机会,当面言说。”

  “不日将返,平安,勿念。”

  曾晚的目光停了停,又返回到上一句。

  他这是,让我等他的意思?

  仔细读过,她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

  从窗外忽地吹来一阵风,摇曳的烛火中,她轻轻摩挲着信纸上的墨迹,低低地,笑出了声。

  伴着对信中提到的“肺腑之言”的猜测,这一夜,曾晚睡得格外香甜。

  翌日傍晚,最新的战报也按时送达。

  说的却是盛怀言信中已然提及的情况,落钦节节败退,所剩兵力已不足以支撑战局,不日将要投降。

  因为已经提前知晓了这一消息,曾晚并未觉出多么惊讶,食肆里的其他人就没她这么淡定了,有手舞足蹈的,也有上蹿下跳的,许多人也不管是否认识,就近便同身边的人抱在了一处,一番庆祝之后,有人道:“曾老板!今儿个高兴,可要好酒好菜管够啊!”

  曾晚站在二楼看他们,也笑道:“那是自然了。”

  久未出声的系统也在此刻来凑热闹,兴奋道:“宿主宿主!123号粗略计算了一下,按照这个规模,今天晚市结束,营业额一定能超过三两!恭喜宿主贺……”

  没等它说完,曾晚又是一笑,倚着栏杆一挥手,道:“今日老板也高兴,老板请客,大家敞开了吃!”

  一楼的人群瞬间沸腾,曾晚对系统眨了眨眼道:“多谢提醒。”

  系统:“……”

  摸不着头脑。

  或许是实在搞不懂宿主,它闭麦了。

  曾晚倒也没那个闲心去关注一段程序的心理健康,宣布完决定便转身向楼梯走去,打算去后厨设计一下今夜的菜单,刚摸到扶手,听见楼下喧闹中有人高声道:“雪!是雪!下雪了!”

  她紧走了两步,直到视线下移到能瞧见食肆门前的景象。

  众人也随着呼喊一起朝外看去。

  屋外,晶莹的雪花不知从何时起,已然悠悠荡荡地布满了整个天地,雪花又轻又软,落在街角屋顶,细腻无声,像是来赴一场静谧而盛大的约。

  意料之中的,新的声浪随之而来。

  一场等候多年的雪,下在大捷报传回的当天。

  对于涧川人来说,这是百年难遇的吉兆。

  曾晚食肆的屋顶险些被欢呼声掀翻。

  兴奋过后,众人纷纷回过神来,同曾晚告别,回家准备赴晚上涧川边的灯会。

  如此倒是省了曾晚再破费,她急忙命伙计收拾了食肆,也回府去找今日懒在屋里的盛静娴。

  约莫半个时辰后,夜幕终于降临。

  漫天的雪花比傍晚时分更大了,像蹁跹的柳絮,又像轻盈的棉花,飘过涧川的夜空,落在长街小巷,绵延十里的灯火里。

  城市中央,横亘南北的涧川仿佛在此刻焕发了新的生命,河道两旁,矗立着无数的商铺和小贩,不绝于耳的叫卖声在街边交汇,用颜色各异的灯唤醒整座城市的夜晚。

  悠长而望不到尽头的河堤上行人如织,几乎每个人的手中都提着一盏样式不一的花灯,风格迥异的兔子、小鸟、花草、人偶,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与飘落的雪花融为一体。沿着河岸每走几步,便能瞧见有人蹲在岸边放灯许愿,而每一座连接两岸的白石桥上,有人来往,有人驻足,未曾重复同一处风景。

  坦白说,即使在科技发达人口众多的现代,曾晚也从未如此深切地体会到夜晚的魅力。那一盏盏擦肩而过的灯,在翩翩如画的雪夜之中灼灼绽放,好似丛林深处的篝火,点亮一个个瑰丽的梦。

  分明朴素又原始,却绚丽而耀眼。

  在她手边,盛静娴已然完全兴奋得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孩子,好像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不知疲倦似的在前头跑个不停。

  曾晚便拉着曾岭,跟在她后头,逛着逛着,却想起了某个并不在场的人。

  他们闫家的三个人,原本都是为了这“雪夜天河”而来,如今难得一遇的景色出现了,他却没法看见,真是太遗憾了。

  这么想着,曾晚忽然听见有人在唤她。

  “……曾老板?”

  她拉住盛静娴,循着声音抬头望去,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涧川边的标志建筑——望云楼。

  而叫她的人,正站在望云楼的二楼向下俯瞰。

  所谓望云楼,楼如其名,乃是涧川县最高的一幢小楼,总共只有两层,天气晴朗时,置身望云楼的二楼,极目远眺,便可将涧川县的全貌尽收眼底。

  曾晚曾听一些食客提起过,若要欣赏“雪夜天河”的美景,这望云楼的二楼,堪称全县最佳。当然了,登上望云楼的资格也是一票难求的。

  恍神的功夫,那人已经从楼上下来,走到了曾晚面前,热情道:“曾老板!果然是你,惭愧惭愧,楼上视物不清,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

  相比起来,曾晚却是真有些惭愧,不好意思道:“您是?”

  “怪我忘了介绍,”那人看起来丝毫没觉出曾晚的冒犯,“免贵姓王,去过几次您的食肆,曾老板平日里要招待那么多客人,不认识我也正常。”

  听他这么一说,曾晚更觉得不大好意思了,但她确实没那个本事把每位客人都记住,便顺着他的话客套道:“原来是王公子,您也来玩啊?”

  王公子道:“可不吗?我今年可是搭了不少关系才买到这望云楼二楼的位置,还以为要浪费了呢,没想着天老爷待我不薄,对了曾老板,我这票刚好能带一人上去,上面的景色真是不错,怎么样,要不要一起上去瞧瞧?”

  曾晚抬头望了一眼。

  她原本就没抱希望能得到上望云楼的机会,面前之人虽说是自己的客人,但毕竟不是太熟,又要将静娴和小岭丢在下面,还是算了,便道:“多谢王公子的好意,不过我们女孩子,比较喜欢逛楼下的街市,就不上去了。”

  王公子耸耸肩,没再坚持,“那好吧,既然如此,王某就不打扰曾老板了。”

  说完便转身往望云楼里面走去。

  “晚姐姐为什么不上去看看,多可惜啊?”盛静娴在一旁听完二人的对话,问道。

  “我上去了,你们两个怎么办?”曾晚笑道,一边抬头,又望了一眼望云楼的二楼,“而且我也不是很想……那是什么?”

  盛静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画师吧?我听说,每逢雪夜天河,望云楼上总会有画师,用画笔记录下来当夜的美景。”

  曾晚忽然动了心思。

  如果去和画师买下这幅画,等他回来,不就可以看到了吗?

  她扭头对盛静娴道:“静娴,你帮我照看一下小岭,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而后把曾岭往盛静娴手里一塞,赶在王公子进望云楼之前拦住了他。

  王公子还是像方才一样热情,听说她想上去找画师,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

  在曾晚踏入望云楼之后,楼下行来一队游行的队伍。

  队伍不长,却五味俱全,喷火的、舞旗的、杂耍的、敲锣的,给盛静娴和曾岭过了好大一把眼瘾,二人拥在人群里,学着旁人一道喝彩叫好,看得津津有味。

  望云楼前的人有点多,游行队伍穿梭在其间,便走得很慢,过了好一会,响亮的敲锣声才逐渐淹没在周围鼎沸的人声之中。

  盛静娴意犹未尽地望着那头队伍消失的方向,咂了咂舌,盘算着等晚姐姐下来了,要拉她追过去再看一次。

  又等了一会,却仍未见人出来。

  也去太久了吧。

  盛静娴抬头看向二楼。

  还说不能把我们两个丢下呢。

  她目光一转,瞧见了两个从望云楼里出来的人,灵机一动,拉着曾岭走上前,买下了他们的位置。

  望云楼建的高,走上去花了些时间,盛静娴带着曾岭,沿路小心注意着别和曾晚错过,就这么到了二楼。

  从外面看,望云楼的二楼并不小,然而大约是建筑外层占用了太多的空间,从楼梯拐弯上来,整个二楼用一眼便能扫尽全貌。

  三面围栏,三张桌椅,十来个人。

  却没有一个是她爬了那么多级台阶上来,要找的。

  盛静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场景,脑中嗡地一声,产生了一瞬间的空白。

  晚姐姐怎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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