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纪念碑广场_血族反派今天也想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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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纪念碑广场

  伊芙琳离开医院时已近黄昏。

  她还不想回家,就随便跳上一辆市内有轨列车。时隔三个月终于恢复自由的右臂分外轻盈,她反而不太适应,挤上车时依旧下意识侧身将手臂护住,而后愣了一下。

  得快些安排上肢复健训练,她想,受伤时养成的身体习惯必须改掉。

  伊芙琳在城区中心的纪念碑广场附近下车,漫无目的地沿林荫大道闲逛。

  橱窗和路灯上的新年节假日装饰品已然摘下,港城的春天却迟到了。光秃的树枝徒然向着阴沉的天空张开双臂,树下肮脏的残雪灰蒙蒙的,过很久才有一只伶仃的海鸥掠过又消失在屋檐后,连带着还没亮灯的街景也透出萧条。

  预估了一下康复计划的进度,伊芙琳心情罕见地有些低落。不能上一线狩猎的清闲日子实在是太煎熬了。偏偏前天她还收到了母亲寄来的长信--双亲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伊芙琳的新住址。

  把爬满密密麻麻小字的整整四面信纸读完,伊芙琳感觉脑袋都快炸开了。即便理性上知道双亲关心她想要对她好,她依旧烦躁得难以自抑。

  一想到那封信,伊芙琳又开始恼火,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在街角小贩那里买了一袋烤栗子,穿过马路到纪念碑广场的长凳坐下。

  出炉没多久的栗子很烫,伊芙琳的指尖在寒冷的空气与热度双重袭击下变得通红。疼痛和热度她都感觉不到,只是木然地去除外壳扔到手边的空纸袋里,一个又一个,好像那才是她的目的,完全忘记要把剥好的香甜果实送进嘴里。

  她那么聪明优秀,为什么不能选择更安稳的生活方式?他们不缺钱,只要她愿意回家,他们甚至愿意养着她。而且她赚来的赏金也够用半辈子了吧?为什么还要继续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她忍心让父母亲还有弟弟担惊受怕么?为什么她--

  深吸气,伊芙琳撑住额头。

  “你还好吗?”

  身侧陡然传来语声。

  她不可能忘记这个嗓音。

  伊芙琳背后惊起恶寒,嚯地起身。

  那袋栗子从她膝头滑下,眼看要侧翻滚落满地。

  戴着黑色手套的五指灵巧地从下方托住纸袋,而后将它平举到伊芙琳眼前,来人很有礼貌地提醒:“你的东西。”

  伊芙琳盯着眼前戴高顶羊毛礼帽的青年,浑身肌肉紧绷。吸血鬼怕光,天还没完全黑,他穿得严严实实,像个畏寒的病人:长大衣加黑手套,盖住半张脸的围巾,帽檐压得略低,只有近距离对视时,才能察觉与黑色额发相缠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抹异样的红光。

  “你想要什么?”她没有动。

  对方彬彬有礼地解释:“正好路过。我看到你一副很困扰的模样,实在没忍住就贸然向你搭话了,还请你见谅。”

  路过?为了踩点?还是……

  伊芙琳的手无声滑进外衣口袋。

  “无需紧张,我不打算引发骚动。”这话由劳伦佐说出来毫无可信度,她显然把怀疑写在了脸上,他突兀地叹了口气,抱怨似地指出:“你变迟钝了。刚才我在你身后站了几分钟,你什么反应都没有。”

  伊芙琳悚然一惊,唇线紧绷。是她大意了,她果然休息得太久了。

  他略微抬高帽檐,以便更好地观察她的脸,一边若有所思地嘀咕:“是伤没好透?还是真的有什么烦恼?”他只是随口一问,伊芙琳当然也不可能回答。他自顾自抛出下个问题,这次双眼因为强烈的兴趣闪闪发光:“所以,你住在附近?”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无视他的问题,反问。

  “感谢你的那一刀,我堪堪痊愈,但依旧称不上完全。恰好有个我无法推脱的委托,”劳伦佐忽然掂量了一下仍旧在掌心的纸袋,注意力转移得飞快,“人类冬天都会买这东西吃吗?我注意到很多路人手里都提着这样的纸袋。”

  “你要来一个试试吗?”伊芙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

  劳伦佐惊讶地看她片刻。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真的拈起一个剥好的栗子仔细端详,而后扔进了嘴里。

  “你不怕我在里面投毒?”

  劳伦佐露出嘲弄而宽容的微笑,没有作答。毒药当然无法置他于死地。他狩猎时手段野蛮,这时候却仪态优雅,勉强将嘴里的东西彻底吞咽下去之后才抱怨:“对血族来说,这东西太烫了,像在咀嚼火焰。”

  抱怨归抱怨,他居然又开始在纸袋里挑挑拣拣,似乎想在纸袋底部寻找已经完全冷却的栗子。

  他扒拉栗子的动作无端让伊芙琳想到老家厨房炉火旁的猫。只不过那只猫可不会面不改色地撕开人的胸腔。

  眼下的情况太过魔幻,她放弃去纠结为什么这个怪物会站在面前吃她买的烤栗子,漫不经心地问:“既然你还有闲心来尝试烤栗子,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委托。”

  劳伦佐笑笑地看她一眼。她试探的意图昭然若揭,他也不在乎,很亲切地和盘托出:“是个护卫委托。但对方不需要我的保护,我也只是做做样子,顺便监视一下这周围猎人的动向。”

  他最后半句的语速放缓,眼神定在伊芙琳脸上,好像在等她露出破绽。

  伊芙琳抑制住颤栗,镇定地再一次把问题抛回去:“听说港城潜伏着始祖,是真的?”

  这是伊芙琳接到的调查任务之一。始祖血族不畏惧阳光,对白银免疫,几乎是无敌的存在。他们大都离群索居,懒于干涉现世,长久以来都是传说中的存在。直至近年普通血族不满蛰伏黑夜,人类与血族之间的争斗渐趋白热化,始祖才偶尔现身。

  这一传闻如果是真的,事态非同小可。

  如果没有相当重要的人物暗中配合,始祖不可能长久混居在人群中。

  劳伦佐偏了偏头,言语含混:“我同胞的数量比你们想象得还要多,即便真的有一个两个混在人堆里,也并不值得惊讶。”

  说话时,他的目光落到面前隔了一条绿荫带的街面定住。

  伊芙琳循着他的视线看去。三口之家正走下气派宅邸的前门楼梯,坐进停泊在路边的高级机车。近旁的路灯好像坏了,时明时暗,这户门前便成了这条街最昏暗的一截。

  借着司机发动引擎时跳动的车灯,伊芙琳才看清了他们的面貌。

  丈夫个头很高,戴金边眼镜,颇为文弱,身子骨有点驾驭不住厚大衣。与他五官轮廓相似的小女孩挂在他身上,勾着他的脖子亲热地说着什么。女孩被帽子和围巾包裹露出的漂亮小脸红彤彤的,看样子大概不超过十岁--伊芙琳不擅长判断孩童的年龄。这女孩给伊芙琳一种奇怪的感觉,瞬息即逝,捕捉不到源头。

  男人无奈地将女儿抱起来往车内塞,忘带手套的五指冻得通红,那是一双从来没有干过粗活的手。

  应该是母亲的女性最先坐进车内,伊芙琳只能隔着车玻璃扫她一眼。

  那是位异常美丽的女性,皮肤白皙,发色隐藏在昂贵的皮帽下。她抬眸朝窗外一瞥,目光居然在伊芙琳的方向顿住了,面上流露出讶异。伊芙琳立刻意识到她看到的是劳伦佐。下一刻,陌生女性才看向伊芙琳。

  伊芙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与那位女性对上了眼神。但那一刻,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相似的感觉她只有过一次--那是许多年前,她跟在前辈身后,与某位始祖险些正面相对时感受到的恐怖危机感。

  机车发动驶远,伊芙琳的手脚冰冷。

  她机械地转头看向劳伦佐。

  黑发红眸的吸血鬼微微笑着回以兴味盎然的注视,什么都没说。

  ※

  数日后,伊芙琳又遇见了劳伦佐。

  劳伦佐又找上了她这个说法更准确。那时她正从一户人家的窗户里翻出来,挎包里装着在那里搜集到的公会某位文职人员与吸血鬼密通的罪证,从汇款单据到暗号书应有尽有。

  发布搜查令可能会打草惊蛇,公会选择暗中收集证据。而这户人家白天一直有人,伊芙琳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个全家出门看戏的夜晚。

  他从阴影里现身前她就察觉不对,一蹬窗口落地而后拔枪的动作颇为狼狈。

  被枪口指着,劳伦佐咧开略微出格的笑容:“我建议你把枪收起来,否则我会控制不住撕碎你。”

  他殷红的舌尖曳过下嘴唇,像在想象中提前品尝珍馐滋味:“在你痊愈到原本的水准之前,我不会杀你。不然太可惜了。”

  伊芙琳利落地收起枪。

  对方反倒不依不饶地问起来:“你相信我?也许我在诈你。”

  “状况不佳,没有事前准备,现在我对上你没有任何胜算。”她回想着过去几天的行动轨迹,评估劳伦佐一直在尾随她的可能性。离开纪念碑广场后,她直接去了猎人公会总部。即便是劳伦佐那样的疯子,也不至于直接闯进猎人的老巢捣乱。之后几天她每晚都在公会的房间过夜。猎人寄宿这种事司空见怪,没人会多说半句。

  她在林德公寓的住处应该暂时还是安全的。伊芙琳勉强安心了一点。

  “你想要什么?”她问。

  “你没有告发他们,为什么?”

  伊芙琳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没什么表情:“他们看上去是个快乐的三口之家。”

  而且还住在市中心那样豪华的房子里。她惹不起。

  “你为什么看起来对此很遗憾?”

  劳伦佐的红眼睛愉快地闪烁:“如果你告发他们或者对他们出手,我就有理由立刻吃掉你了。”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说太早杀掉她太过可惜。那种遗憾大概和没能抵御诱惑吃掉了本该留到明天的第二块蛋糕一样,在欲望被满足的喜悦上涌时就消散无形。

  伊芙琳失去了继续应付他的耐心,直接剖析利害:“你那么清楚我有没有对公会报告,却没有提前知晓歌剧院的伏击,足以说明你们的线人已经极为深入,但只会在重大事件上有所动作。”

  比如始祖的下落。而劳伦佐还不够格暴露伏线。

  “猎人原本就是追着凶犯跑的善后工作,我这样的小角色在乎的只有自己的事。我以狩猎你的同类为生,但本来就不打算、也不可能剿灭世间所有的吸血鬼。”

  劳伦佐讶异地眯起眼睛看她片刻,缓慢地低语:“所以……总体而言,你并非毫无差别地憎恨所有吸血鬼。”

  “吸血鬼”这个蔑称从他嘴里蹦出来令人感觉颇为怪异。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接近喜悦的怪异光彩。

  伊芙琳本能地感到不适,她故意嘲弄地说:“如果像你一样的吸血鬼都灭绝了,也许世界就能恢复和平。”

  劳伦佐笑出声。他没有被冒犯,似乎真心感觉这话很有趣。

  那一瞬间,撇除他外表非人类的那些特征、还有普通人难以抵挡的魅惑力,劳伦佐给伊芙琳的感觉与人类几乎无异。她无法解释这种错觉,正如她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对这个穷凶极恶的怪物发问:

  “你呢?你憎恨所有人类吗?”

  劳伦佐抬眉,觉得她问了一个简单到侮辱他的问题:“当然不。”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杀戮?”

  数秒的寂静。

  伊芙琳看见自己的剪影在他赤红的眼睛里扩大,而后才察觉他又靠近了一步。

  非人的怪物柔和地叹息,以问题回答问题:“那么伊芙琳,你为什么要狩猎?”

  那封家信中她无法回答的所有质问,好像在那刻有了唯一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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